三個月內,網店父親在嘉興經營的個月生鮮網店連續遭遇9起“僅退款”事件,這讓在上海工作的內遭難困陳曉薇警覺起來。 今年10月假期,遇起她專程回到老家,造假仔細查看父親的退款手機記錄,試圖弄清緣由。強制 “父親的標識背后店鋪主打‘現摘現發’,已經營五年。網店每次發貨前,個月他都會錄制封箱視頻,內遭難困清晰記錄柑橘的遇起色澤、果徑和包裝單號。造假”陳曉薇告訴央視網《鋒面》記者。退款 然而,強制當她登錄網店后臺核查時,卻發現這幾起“僅退款”的買家均提供了開箱圖片——箱內的柑橘要么腐爛變質、要么干癟失水,甚至出現蟲蛀痕跡。 
受訪者供圖 起初,陳父以為是快遞運輸環節出了問題,前幾單均同意了退款申請。但隨著類似情況越來越多,他與快遞公司多次溝通未果,只得求助女兒。“我一張一張仔細查看,注意到其中一張圖的角落留有疑似水印的痕跡,像是被裁剪過。”陳曉薇聯想到近期媒體報道的AI修圖“僅退款”現象,懷疑店鋪遭遇了有組織的惡意退款。 通過簡單搜索,陳曉薇發現,利用AI技術篡改圖片、偽造商品質量問題并申請退款的行為已非個例。她隨即向平臺提交封箱視頻和疑似AI修改的圖片申訴,卻因“憑證不足”被駁回,平臺建議她與買家協商解決。“但這類買家通常已將我們拉黑,根本無法聯系。”陳曉薇無奈表示。 她進一步致電平臺客服,對方回復稱“無法判定圖片是否由AI生成”。由于涉及訂單總金額不足1000元,未達到詐騙罪立案標準,報警途徑也難以走通。陳曉薇感嘆,AI生成的水印可以被輕易去除,平臺缺乏有效檢測機制,最終受損的往往是像父親這樣誠信經營的小商家。 值得注意的是,2025年3月14日,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聯合多部門發布了《人工智能生成合成內容標識辦法》,明確規定AI生成內容需進行強制標識,如文本添加提示符號、圖片視頻嵌入水印等。該辦法于今年9月1日正式實施。 
圖源: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網站 但《鋒面》記者調查發現,一方面,仍有大量新生成的AI內容未按規定添加標識;另一方面,即便已添加水印,也可通過技術手段輕松去除。這使“強制標識”政策在落地時面臨新挑戰。 
“水印”的去與留 事實上,自生成式AI技術興起以來,“打假”與“辨真”便成為技術發展過程中繞不開的話題。 “目前相關規定主要將AI內容標識分為顯式和隱式兩種,顯式標識要求以用戶可明顯感知的方式標注AI生成內容。”獨立AI開發者路磊指出,當前爭議主要集中在顯式標識的實施層面。 “但主流采用的‘水印’方式存在一個致命缺陷——極易被篡改或去除。”路磊舉例說明,“比如多數AI繪圖工具將水印置于畫面角落,用戶僅需使用手機自帶的裁剪功能,就能在不影響畫面整體效果的情況下輕松去除水印。” 
通過裁剪圖片去除AI水印 記者調查發現,電商平臺上存在大量“圖片視頻去水印”服務,單次收費僅需幾元至十幾元。有商家透露,圖片去水印操作簡單,甚至有時使用基礎修圖軟件即可完成;視頻去水印則相對復雜,需要一幀一幀修復、校準,但對畫質要求不高的可以直接裁剪去除。 這樣一來,視頻或圖片很容易就擺脫“AI生成”的標簽,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。“去除水印后,不僅普通用戶難以辨別,部分專業檢測工具也會失效。”路磊表示。 
與此同時,創作者群體卻面臨“過度標識”的困擾。插畫師李沐陽抱怨道:“我用了72個圖層、手繪三萬多筆完成的作品,僅因使用AI微調局部光影,就被系統打上‘AI生成’標簽。”其作品在社交平臺發布后不僅被自動標注,還遭遇流量限制,曝光量不足平日十分之一,甚至收到“用AI偷懶”的負面評論。 “從發絲筆觸到衣物褶皺都經過精心打磨,AI目前根本達不到這種創作精度。”李沐陽無奈表示,他聯系平臺客服,卻被以“系統自動標識”為由拒絕人工干預修正。 一面是消費者苦于難以辨識經過篡改的AI內容,一面是創作者受困于平臺的機械化標識機制。AI水印的“強制標識”,遭遇兩種看似矛盾實則普遍存在的尷尬。 
平臺的難題 根據中國通信院發布的《生成式人工智能產業發展報告(2025)》,2024年我國生成式AI用戶規模已達約3.8億人。與此同時,《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(2025)》顯示,2024年平均每日新增視頻內容超過1億條。 面對如此龐大的數據量,平臺陷入了難以實現“逐一審核”的資源困境。 根據路磊的觀察,當前像李沐陽所遭遇的“誤判”,主要源于平臺普遍采用的AI識別模型。“這些模型通過學習海量AI生成內容建立判定標準,卻容易將人類創作中的優質特征誤判為AI產物。”例如,畫師反復打磨的筆觸與色彩搭配,學術論文中邏輯嚴密的表達,都可能被系統標記為AI作品——越是精良的作品,越容易被誤判,形成一種技術悖論。 
圖源:視覺中國 西南政法大學人工智能法學院教授馮子軒進一步指出:“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涵蓋文本、短視頻、直播、虛擬場景等多元形態,不同場景的技術架構、傳播邏輯差異巨大,單一的技術方案沒有辦法適配所有的場景。” 然而,即便采用嵌入代碼的隱式標識,也面臨技術標準不統一的挑戰。某頭部互聯網公司的AI架構師張曉(化名)透露,不同AI工具生成的隱式標識格式差異巨大:有的嵌入特定字符,有的采用數字水印加密。“平臺難以適配數十種甚至上百種標識規則。在跨平臺傳播過程中,標識丟失或無法識別的問題時有發生。” 張曉還表示,多模態AI識別需要強大的算力支持。目前企業為控制成本,無法對所有上傳內容進行全面檢測,只能通過抽樣檢查、關鍵詞過濾等方式簡化工作。 因此,平臺陷入雙重困境:一方面難以應對每日海量的生成內容,另一方面又必須在“維護創作者體驗與平臺流量”和“履行AI生成內容核驗義務”之間平衡。 
圖源:視覺中國 李沐陽認為,當前平臺尚未建立完善的申訴機制。“我可以接受誤判,但不能接受申訴無門。”他多次嘗試與平臺溝通,卻始終未能解決問題。“在AI日益普及的今天,平臺難免出現誤判,但必須設立專門的申訴渠道。” 對此,路磊透露,建立專業復核團隊需要大量既懂AI技術又懂創作的復合型人才,而這類人才目前稀缺且培養成本高昂。因此,像李沐陽這樣“投訴12天才得以解決”的情況,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仍將存在。 
解決AI亂象,不能止于“打個水印” 在采訪中,受訪者普遍認同,對AI內容進行強制標識的初衷是合理的。然而,如何確保AI在“技術向善”的方向上不偏離軌道,多位專家和業內人士提出了各自的見解。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趙精武指出,強制標識并非解決AI亂象的“萬能鑰匙”,真正需要建立的是覆蓋全鏈條的治理體系。 那么,如何構建既具穿透力又具備廣泛適用性的規范?在馮子軒看來,應通過“底線”與“彈性”相結合的方式搭建基礎框架:“即由法律確立統一的標識標準,同時為不同應用場景預留適配空間。明確‘顯式標識’與‘隱式標識’的雙重要求,并通過責任分層機制匹配不同場景。”例如,服務提供者承擔“源頭標識義務”,平臺履行“核驗補充義務”,并對用戶故意刪除標識的行為明確法律責任。 
圖源:視覺中國 面對“造假成本低、合規反而吃虧”的現象,馮子軒主張提高違法代價:“內容創作者應承擔首要責任,必須依法完成標注。一旦出現造假行為,應作為第一責任主體承擔法律后果。平臺方面,既要提供標識技術支持,也需建立實時核驗機制。若因平臺失職導致違規內容大規模傳播,則應承擔相應補充責任。” 針對AI標識可能引發的“誤傷”問題,馮子軒建議按商業與非商業場景進行區分,對原創度設置差異化的標注要求。“非商業內容可采用輕量化顯式標識,商業內容則需確保標識清晰可見,并建立誤判復核機制,允許創作者向平臺申請糾錯與賠償。” 事實上,除強制標識外,AI相關法規仍在不斷完善中。職業律師安宇華指出,目前《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暫行管理辦法》與《人工智能合成內容標識辦法》等均屬于部門規章,法律效力層級較低,內容也較為零散,缺乏一部高位階的統籌性法律。“以溫崢嶸遭遇的AI換臉事件為例,維權僅能依賴肖像權、隱私權等分散條款,對大規模聲譽損害難以量化界定,缺乏強有力的高階法律支撐。” 
在規則統籌不足的同時,具體細則也有待進一步明確。馮子軒認為,當前的雙軌標識機制標準模糊,處罰規則不夠清晰,有必要出臺更詳盡的執行細則。“例如,以強制性國家標準為基礎,確保隱式標識可跨平臺追溯與核驗;將罰款額度與違法所得掛鉤,按違規情節分層處罰,對惡意篡改標識、批量造假等行為加大懲處,并明確創作者、平臺及技術提供者的責任邊界。” 可以預見,《人工智能生成合成內容標識辦法》的出臺僅是治理進程的起點。完善強制標識只是基礎,構建全方位的AI信息治理,或許才是真正的解題之道。 監制:李紹飛 編輯:楊瑞 審校:天明 |